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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尔干如何成为火药桶?两次巴尔干战争由此产生的政治格局变动
发布者:新闻中心发布时间:2024-01-23 阅读次数:1

  当历史的车轮驶过20世纪的门槛时,昔日令整个基督教欧洲感到战栗的奥斯曼帝国尽管已经沦为列强口中的“欧洲病夫”(俄国沙皇尼古拉一世语),却仍然占有着巴尔干半岛的大片土地。

  在列强眼中,病入膏肓的奥斯曼帝国留下的“遗产”实在令人觊觎——“病夫”看起来如此虚弱,令人不禁想要就此下手。

  1904年,西方列强以马其顿地区出现的“人道主义灾难”为借口,公然要求奥斯曼朝廷给予马其顿“自治”并由各国共管——政治嗅觉再迟钝的人都明白“自治”实际就是“独立”的前奏。

  面对领土将再次被分割的悲惨命运,1908年,对帝国前途忧心忡忡的一批受过西式教育的青年军官——统称为“青年土耳其党人”成功发动了一场军事政变,他们力图对垂死的传统体制进行彻底的革命式改造。

  趁着政变造成的权力真空期,保加利亚君主斐迪南一世宣布脱离与奥斯曼帝国名义上的臣属关系,并登基为“全体保加利亚人的沙皇”;奥匈帝国也宣布正式吞并波斯尼亚、黑塞哥维亚——这两个奥斯曼帝国的省份是根据1878年《柏林条约》而被奥匈帝国占领的。

  1912年意土战争爆发,尽管与意大利人的战火正炽,但对于江河日下的奥斯曼帝国而言,真正的肘腋之患来自正在卧榻之侧虎视眈眈的巴尔干诸国——保加利亚、塞尔维亚与希腊。

  这三个国家虽已先后获得独立,但大片被三国视为传统疆域的土地仍然留在奥斯曼帝国境内——包括马其顿、色雷斯、阿尔巴尼亚和地中海上的克里特等岛屿,其面积之大几乎相当于多瑙河以南的巴尔干独立各国领土的总和,这是索菲亚的“大保加利亚主义”者、雅典的“大希腊主义”者与贝尔格莱德的“大塞尔维亚主义”者不能割舍的。

  而如果在地图上标出“大希腊”、“大塞尔维亚”和“大保加利亚”的疆界,就会发现其轮廓大致如同一朵三叶草,在中间有一块重叠区域,这就是巴尔干地区的心脏:马其顿。

  马其顿问题导致各国矛盾重重,使得“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奥斯曼帝国得以勉强维持对巴尔干半岛剩余领土摇摇欲坠的统治,而阿尔巴尼亚大起义却打破了这一微妙的平衡。

  1912年7月,起义者围攻普里什蒂纳(今科索沃首府),8月12日,攻克斯科普里(今马其顿共和国首都),进而向奥斯曼帝国要求把包括科索沃和比托拉(今马其顿南部地区)两州在内的大片土地割让给行将建立的阿尔巴尼亚国家——这些土地早已被巴尔干诸国视为禁窗,岂容他人置喙!

  在突然出现的竞争者面前,巴尔干诸国不得不与时间赛跑,加快联合的步伐,以求赶在一个独立的“大阿尔巴尼亚”出现之前,把土耳其人赶出欧洲。毕竟,奥斯曼帝国的欧洲部分是块令人垂涎的肥肉。

  终于,共同利益第一次战胜了彼此的分歧,塞尔维亚和保加利亚缔结秘密军事协议,并划分了各自在马其顿的势力范围,双方把“有争议地区”(包括斯科普里)的归属交给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仲裁。

  很快,希腊和黑山也加入进来。到1912年秋天,已经在地图上将奥斯曼帝国的欧洲属地瓜分殆尽的巴尔干四国结成军事联盟(史称“巴尔干同盟”),并完成了军队的动员。

  1912年10月8日,“巴尔干同盟”中最弱小的成员——黑山王国充当了马前卒,打响了战争的第一枪。大戏既然开场,接下来就是按照剧本进行了。

  黑山刚刚宣战,“巴尔干同盟”中的其余三国立即向奥斯曼朝廷发出了最后通牒,即要求在奥斯曼的欧洲属地“实施根本性的变革”——在马其顿和色雷斯允许那里的基督教民族获得自治。

  昔日的臣属国竟然要求“获得列强那样的地位”(法国外交官语),对帝国的内部事务指手划脚,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10 月 17 日,奥斯曼苏丹下诏对黑山、塞尔维亚和保加利亚宣战,但企图以割让克里特岛为条件,换取希腊的中立,以便自己从小亚细亚抽调军队,前往欧洲作战。

  殊不知希腊总理维尼泽罗斯早就意识到“中立将使希腊的东方扩张完全破产”,已决心履行对同盟的义务。10月19日,希腊对奥斯曼帝国宣战。第一次巴尔干战争就此全面爆发。

  虽然此前在德国顾问的帮助下,奥斯曼帝国的总参谋部早就拟定了对希腊、保加利亚、塞尔维亚和黑山的作战计划,但当战争到来时,土耳其却发现纸面上的完美计划赶不上局势的瞬息万变。

  为摆脱腹背受敌的窘境,奥斯曼帝国被迫立即向意大利求和,于10月18日签订了《意士条约》——土耳其放弃对的黎波里和昔兰尼加的主权,并承认意大利占有地中海上的在佐泽卡尼索斯群岛。

  不过,指望远在北非的军队驰援巴尔干毕竟远水解不了近火,奥所曼帝国能够投入战争的只有部署在欧洲领土上的40万军队。这支军队的大炮多达2318门,机枪388挺,其装备可谓精良,但士兵的训练程度非常糟糕。

  比起仓促上阵的土耳其人,巴尔干同盟方面却是有备而来,总兵力多达75万人,几乎是土军的2倍。在东线色雷斯战场,同盟中军力最强大的保加利亚素有“小普鲁士”之称。

  由于俄国教官和德国军火商的帮助,保加利亚陆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1887年至1912年,保加利亚军队人数增长了273%,更惊人的是,开战前,其常备军人数从和平时代的6万人迅速扩增到35万人。

  保加利亚军分为3个军,有11个步兵师和1个骑兵师,1116门大炮。保加利亚军队的战争目标直指奥斯曼帝国的心脏伊斯坦布尔。

  在西线马其顿战场,塞尔维亚陆军共有25万人,228门大炮,分成10个步兵师、2个独立旅和1个骑兵师,计划在斯科普里以北与土军决战,一举占领马其顿。

  而在南部的爱琴海战场,希腊为巴尔干战争提供了11万人,其主力为“色萨利军团”(7个步兵师、1个骑兵旅和8个游击队营),准备夺取爱琴海上的重要港口萨洛尼卡。

  鉴于希腊陆军曾在 1897 年希土战争中被打得一败涂地,它的战力一度受到了普遍轻视。但希腊自有杀手锏,在东地中海地区,希腊海军是除了英国皇家海军外最强大的舰队,包括1艘崭新的装甲巡洋舰、3艘前无畏级战列舰、7艘驱逐舰与若干鱼雷艇。

  至于打响巴尔干战争第一枪的黑山,它的军队数量虽少(3.5万人,126门大炮),战斗力却不可以小看。历史上曾数十次打败奥斯曼帝国的讨伐,使得小小的黑山傲然成为巴尔干半岛唯一不曾被土耳其人征服的地方。黑山主要的战争目标是“收复”拥有巨大要塞的斯库台-—它对这个阿尔巴尼亚最大的港口觊觎已久。

  向奥斯曼帝国这个有5个世纪的世仇进行总清算,令巴尔干同盟各国感到无上的快意,宣战公告受到了人民的热情支持,军队的士气也分外激昂。他们在战争爆发后便勇往直前,迅速推进。

  色雷斯战场的保加利亚军队攻势锐不可当,10月24日,保军与土耳其军队在色雷斯的主力相遇,经过5天激战,尽管土军占据了易于防守的高地,但保军仍在炮火掩护下冲上了土军阵地,在刺刀见红的白刃战中大获全胜。

  土耳其军队伤亡将近4万人,四分之三的大炮被保加利亚人缴获了,而保加利亚军队的伤亡还不到4千人。战报迅速传遍欧洲。

  挟大胜余威,保军以7万人马包围了奥斯曼帝国在巴尔干半岛守备最坚固的亚得里亚堡(今埃迪尔内),前锋直抵距伊斯坦布尔仅数公里的恰塔尔扎防线,保加利亚军官甚至已能在高地上用望远镜望见伊斯坦布尔的街区与著名的圣索菲亚寺,帝国的京城已然岌岌可危。

  与此同时,在马其顿战场上,帝国也是一败涂地。10月22日,由4个步兵师和1个步兵旅组成的塞尔维亚第三军攻克普里什蒂纳,随即向东挺进。塞尔维亚士兵走过5个世纪前他们的祖先迎战奥斯曼军队的科索沃战役(1389)的旧战场时,都脱下了靴子,生怕惊动了长眠在地下的昔日英烈。

  10月23日清晨,在一片浓雾中,乘胜前进的塞军在斯科普里东北的库马诺沃与马其顿境内的土耳其守军主力瓦达集团军遭遇。

  后者虽然总兵力只及当面塞军(拥有132万人的第一军)的一半,但他们拥有164门大炮和104挺机枪,火力上并不弱于塞军(148门火炮、100挺机枪)。

  大雾天气为这场战役平添了几分戏剧性:先是塞军先锋师透过大雾察觉到前方土军的移动,却误认为是撤退中的土军炮兵,于是派出1个团前去俘获大炮,结果被土军(1个师)打退;接下来土军以为塞军在这一翼力量薄弱,在中午发起了全面进攻,偏偏塞军另1个师已到达并展开了兵力,塞军用猛烈的炮火击退了土军的攻势。

  第二天,塞尔维亚第一军的其余部队赶到,从左、中、右三个方向对土军展开夹击。这下,土军措手不及,在兵力一倍于己的塞军强大攻势下溃散,土军战线被彻底击垮。

  10月26日,塞尔维亚军队解放了14 世纪塞尔维亚帝国的古都斯科普里,随即直捣亚得里亚海岸,准备在希孔比河畔与希腊军队会师——根据两国的战前协议,这条河将成为塞尔维亚和希腊的国界。

  11月18日,塞军又在比托拉战役中击溃 3.8 万土耳其军队,并击毙了土耳其第七军军长,即曾担任奥斯曼帝国驻塞尔维亚大使的菲蒂帕夏(他也是巴尔干战争中战死的最高级别的将领)。进展顺利的塞尔维亚军队更不可思议的是余力派出2个师(24万人)配合黑山军队完成对斯库台要塞的围困。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另外的地方互为仇雠的奥斯曼军队和阿尔巴尼亚起义者(11月28日,各地起义军代表正式公开宣布阿尔巴尼亚独立),却在这里联手作战——5000名奥斯曼帝国正规军和1万名阿尔巴尼亚志愿军共同守卫斯库台。斯库台成为巴尔干同盟最难啃的一块骨头。

  在战争爆发后仅仅20天的时间里,连战皆北的奥斯曼帝国就面临军事上的全面崩溃。希腊陆军在马其顿南部的战斗中击败了近6万土军,迫使萨洛尼卡的2.5万守军不战而降。10月27 日,希腊军队从西边开进了爱琴海这座港口,只比从北边入城的保加利亚军队抢先了几个小时。

  至此,奥斯曼帝国几乎完全退出了欧洲大陆,在恰塔尔扎防线以西的巴尔干半岛上,只剩下几座被同盟军队牢牢围困的孤城——如亚得里亚堡与斯库台——还在继续抵抗。

  面对严峻的战局,奥斯曼帝国被迫试探向同盟求和。1912年10月底,奥斯曼帝国大维齐(首相)亲自打电报给保加利国王斐迪南:“我们大家都希望结束这场战争,愿请列强进行调停,以便和解。”但他遭到了拒绝。

  野心勃勃的斐迪南渴望的是继续战争,在伊斯坦布尔圣索菲亚大教堂举行沙皇加冕礼。但保加利亚人将先于俄国人进入伊斯坦布尔的前景,是早已把“沙皇格勒”(伊斯坦布尔)视为囊中之物的沙皇俄国所不能容忍的。

  尽管保加利亚当局为平息俄国的怒火甚至许诺在拿下伊斯坦布尔之后将其作为礼物送给俄国,作为对俄国将保加利亚从土耳其桎梏下解放出来的报答,俄国仍断然放弃了对巴尔干同盟的支持。

  俄外交部长萨松诺夫公开扬言“(保加利亚)占领伊斯坦布尔将迫使我们的黑海舰队在土耳其首都前面出现”,公然威胁准备在“24小时内”向保加利亚开战——颇具讽刺意义的是,一贯自诩为“斯拉夫人保护者”的俄国在1912年所做的唯一战争准备竟是针对一个斯拉夫民族国家的。

  原先袒护土耳其的德奥集团,此时反而表示支持保加利亚,试图通过保加利亚国王斐迪南把巴尔干同盟纳入德奥集团,德国甚至煽动保加利亚军队继续前进,以代替土耳其成为德国在黑海沿岸的守卫者。

  11月17日,在德国的纵容下,17.6万保军不顾俄国的警告向恰塔尔扎防线万奥斯曼军队展开了第一次巴尔干战争中最大的一次会战,激烈的战斗持续了两昼夜。

  这条防线的工事几年前在德国工程师指导下进行了翻建,非常坚固,并配有精良的克虏伯野战炮和海岸炮。连续作战而疲惫不堪的保军已是强弩之末,在付出1.2万人伤亡的代价后攻坚失利,这也是奥斯曼帝国在战争爆发后取得的最大胜利,伊斯坦布尔得以转危为安。

  此时,斐迪南才悻悻接受停战提议,并于11月21日同土耳其签订了停战协定。此后不久,巴尔干同盟与奥斯曼帝国在伦敦开始了和平谈判。

  同盟方面要求帝国割让米迪亚—罗多斯托一线以西的全部欧洲土地与爱琴海上的全部岛屿。奥斯曼代表迟迟不接受这一要求,当他们最后决定接受时,伊斯坦布尔却发生了政变,新政府拒绝接受巴尔干同盟的要求。于是,巴尔干国家各自召回在伦敦谈判的代表,会谈宣告破裂。

  即使在伦敦谈判期间,帝国海军与希腊海军争夺爱琴海制海权的较量也没有中断过。从纸面上看,以3艘前无畏战列舰和2艘巡洋舰为主力的奥斯曼海军仍然威风堂堂,与希腊海军的实力相差并不悬殊。

  但事实上,帝国内部的混乱与经济的凋敝早已拖累了海军,2艘德国造战列舰(排水量10500吨)的舰龄已超过20年,另1艘甚至是1872年下水的古董级战舰(排水量9250吨)。由于长期疏于保养,它们的水密门甚至都无法正常关闭。

  它们的主要对手——希腊海军的“乔治·阿维多夫”号装甲巡洋舰,这艘全新的1万吨级战舰(1910年下水)本来是意大利海军订购的3艘比萨级的第3艘,但是意大利政府后来决定只购买2艘,第3艘在建的军舰面临着被废弃拆卸的下场。

  爱国的希腊裔美国百万富翁乔治·阿维多夫(他也是1896年第一届奥运会运动场的捐助者)出资将其买下并捐献给自己的祖国。于是,此舰得以完工并加入希腊海军。

  1913年1月18日,在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利姆诺斯海战中,“乔治·阿维多夫”号凭借速度上的非常大的优势(21节对16节)占位于土耳其舰队的纵队前方,摆出自对马海战以后世界海军界梦寐以求的“T”字(利于发挥本舰的全部火力)阵,随后,它的2门双联装234mm主炮和4门双联装 190mm 副炮重创了全部土耳其战列舰,而自己却毫发无损。

  凭借一己之力赢得这场海战的“乔治·阿维多夫”号就此被希腊海军官兵昵称为“幸运的乔治叔叔”,这艘功勋战舰也被希腊政府作为博物馆保留至今。

  从此,土耳其海军舰队再也不敢尝试驶出达达尼尔海峡了。希腊人兑现了自己的诺言,牢牢掌握了爱琴海的制海权,果断切断了土耳其人援军的海运线,这就从另一方面代表着奥斯曼帝国无法将亚洲腹地和北非的生力军及时调往巴尔干战场。

  伦敦谈判中断后,新上台的奥斯曼政府立即着手整军再战,试图扭转败局。1913年2月3日,土军孤注一掷,以20万大军从恰塔尔扎防线发起反攻,但即刻被严阵以待的保军击退,恢复作战后的巴尔干同盟随即加紧了对仍在抵抗的奥斯曼帝国几个要塞的围攻。

  3 月,奥斯曼帝国旧都亚得里亚堡宣告陷落,帝国败局已经没办法挽回,被迫再度乞和。4月13日,巴尔干同盟与奥斯曼帝国签订了第二次停战协议。同一天,坚守长达半年的斯库台要塞守军被迫向黑山和塞尔维亚军队投降。至此,除伊斯坦布尔外,奥斯曼帝国在欧洲大陆几无寸土了。

  4月14日,各国代表再度赴伦敦参加和平会议,“问题的重心已经完全从战场转到所谓强国勾心斗角的舞台上去了”。经过激烈的讨价还价,5月30日,在战场上一败涂地的土耳其被迫签订了城下之盟,将米迪亚—罗多斯托一线以西的全部欧洲土地与爱琴海的全部岛屿割让给同盟各国,第一次巴尔干战争就此结束。

  这是自14 世纪以来,巴尔干面临的第一次重大变动。奥斯曼帝国在巴尔干半岛的军事和政治权力基本终结,基督徒重新掌握了建立国家政权的主动权。

  但由于奥匈帝国和意大利不愿意塞尔维亚在亚得里亚海获得立足之地,于是,设法创造了一个独立的阿尔巴尼亚国家,塞尔维亚渴望已久的出海口再次被堵塞。

  一直在战争中冷眼旁观的罗马尼亚提出,居住在马其顿地区的十几万在种族上与之有关的瓦拉几亚人归保加利亚管辖,但要求得到面积达8000 平方公里的保加利亚粮仓南多布罗加作为补偿。在俄国的斡旋下,保加利亚最后决定将多瑙河南岸的锡里斯特拉要塞让给罗马尼亚。

  《伦敦和约》恢复了巴尔干半岛的和平,却未解决巴尔干的危机。败于俄国、法国和奥匈帝国甚至败于意大利都不曾令奥斯曼帝国臣民发狂,但败于从前的藩属国与臣属民族的事实,激怒了奥斯曼民族主义者。这一青年土耳其党的主要支持群体发生了分化。

  和约墨迹还未干的6月11日,帝国大维齐、青年土耳其党的忠实支持者谢夫凯将军就被极端民族主义者暗杀在上班途中。颇具黑色幽默的是,青年土耳其党政府反而立即利用此事逮捕并流放了一大批不是民族主义者但持不同政见的人,从而把帝国用于装点门面的最后一点自由和民主也扫荡干净了,青年土耳其党终于如愿建立起对帝国的铁腕统治。

  令人眼花缭乱的宫廷风云背后,不曾改变的是向巴尔干同盟,尤其是向保加利亚复仇——很快,机会就到来了。巴尔干同盟的各国能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辉煌的军事胜利带来新问题的同时,也揭开了旧伤疤,各国在如何分配战利品的问题上龃龉不断。

  保加利亚自恃在战争中出力最大,要求独吞整个马其顿——尽管马其顿大部分地区都是塞尔维亚和希腊军队占领的。保加利亚的官员公开表示,希腊抢走了保加利亚的萨塞洛尼卡,保加利亚有权成为爱琴海的主人与巴尔干半岛最大的贸易国家。

  塞尔维亚和希腊也不甘示弱,《伦敦和约》签订的第二天,两国就在萨塞洛尼卡签订了针对保加利亚的友好防御条约,条约要求两国互相帮助以保卫他们共同的边界,即塞、希军队不久前在战争中实际占据的马其顿领土的分界。

  早在1913年5月初,塞尔维亚统治集团就公开要求修改《塞保同盟条约》,企图在马其顿方面获得更多的利益,以补偿由于阿尔巴尼亚的独立而“在亚得里亚海滨失去的土地”。

  而希腊同样觊觎被保加利亚占领的色雷斯——1830年建国以后,建立以伊斯坦布尔为首都的新拜占庭帝国一直是雅典当局的“伟大理想”。希腊的街头巷尾流传着一句话:“下一次战争将与保加利亚进行。”果然一语成谶。

  战争在1913年6月16日再度降临巴尔干半岛。头脑发热的保加利亚国王斐迪南干了一桩被后世史学家指责为“犯罪的蠢事”——他下令攻打占领着马其顿的希腊和塞尔维亚军队,并自负地认为几天之内就能击败对手。

  保加利亚自多瑙河至爱琴海集中5个集团军,计36万人,发动了大规模进攻。同室操戈的第二次巴尔干战争就此开始。

  战争爆发后的头几天,保加利亚军队就遭到顽强抵抗,未达成既定目标,索菲亚甚至想过中途罢手,从马其顿撤军并宣布所发生的一切系“边境事件”。

  但这为时已晚,贝尔格莱德和雅典把保加利亚的行动当作天赐良机——期待已久的战争终于开始了,现在可以把自己说成是“受害者”了!于是,塞尔维亚和希腊毫不犹豫地正式宣战。

  塞尔维亚进行全国动员,以30万大军参战,希腊12万;出于地理位置和民族关系的接近(两个民族同源),黑山也追随塞尔维亚,投入12万军队向保加利亚宣战。

  6月19日至21日,由希腊国王康斯坦丁一世亲自指挥的计7.2万人的6个师,在基尔基斯击败了8万人的保加利亚第二军,保军有7000人阵亡,6000人被俘,130门大炮被希腊缴获。

  康斯坦丁对希腊陆军这一罕有的大胜得意非凡,以至于将此后从美国购买的两艘战列舰之一命名为“基尔基斯”号(另一艘则以第一次巴尔干战争中的著名海战发生地利姆诺斯命名)。

  大获全胜的希腊军队继续北上,向保加利亚首都索菲亚进军;塞尔维亚与黑山的联军也在7月1日转入反攻,迫使保加利亚第四军在损失2万余人后仓皇溃退。7月11日,希腊和塞尔维亚军队在马其顿会师。就在这时,已经焦头烂额的保加利亚的南北国境上又出现了新的敌人。

  7月10日,早就在自己的南部边境陈兵25万的罗马尼亚趁保加利亚将军队主力在马其顿前线,国内兵力空虚的有利时机,渡过多瑙河大举南下,没有遇到有力抵抗便占领了觊觎已久的“保加利亚之角”南多布罗加,然后继续向南推进。

  几天之后,眼看昔日的敌人已尽陷内讧,一片混乱,奥斯曼帝国也决定撕毁《伦敦和约》,趁火打劫。第二集团军与凯末尔指挥的第三集团军共25万大军越过米迪亚—罗多斯托一线,“三巨头”之一的陆军大臣恩维尔帕夏,亲自指挥1支骑兵先遣部队向亚得里亚堡进军,就没有遭遇任何抵抗就收复了这座被视为奥斯曼帝国第二首都的城市。

  7月底,罗马尼亚军队连战连胜,先锋骑兵已越过巴尔干山脉,迫近索菲亚,就没有遇到任何抵抗,遭到的唯一灾难是突如其来的霍乱,令罗军死亡6000余人。

  从南方来的希腊军队和从西面侵入的塞尔维亚、黑山军队也在准备向索菲亚进军。保加利亚陷入四面楚歌的绝境,被迫请求列强干预。为巩固自己的政权,保加利亚统治集团准备做出一切让步。7月29日,保加利亚向参战各国乞和。

  由于天气炎热,先是罗马尼亚和土耳其,然后是另外三国,霍乱相继开始在各国部队爆发。于是,大家都迅速同意了停战的要求。第二次巴尔干战争只打了一个多月便宣告结束。

  1913年8月,在布加勒斯特签订的和约给保加利亚人留下的东西少得可怜:马其顿的大部分被塞尔维亚(得到2.6万平方公里)和希腊(得到34万平方公里)瓜分;罗马尼亚也获得了南多布罗加;保加利亚只得到马其顿的一小角(6000平方公里)以及西色雷斯的一小部分。随后签订的《保土条约》又规定把包括亚得里亚堡在内的东色雷斯大部地区归还奥斯曼帝国。

  第二次巴尔干战争之后,战前的巴尔干同盟瓦解了,出现了两个集团:一是处于俄国和协约国影响下的希腊、塞尔维亚、罗马尼亚和黑山,二是处于德奥集团影响下的保加利亚和奥斯曼帝国。

  塞尔维亚人、罗马尼亚人和希腊人,慢慢的变成了继土耳其人之后保加利亚国内爱国者的仇恨对象。而对俄国不满也使得保加利亚一头扎进了德奥怀抱。

  1914年2月,保加利亚就试图与德国和奥匈帝国结成联盟,对《布加勒斯特和约》的忿恨比其他任何争端都更有力地决定了保加利亚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对交战双方的态度。

  与保加利亚的沮丧截然相反的是,塞尔维亚的自信心空前膨胀——作为巴尔干战争最大的受益者,尽管在战争中付出了伤亡6万人与花费了59亿法郎军费的代价,但战后领土扩充到8.75万平方公里,人口也陡然增加了130万。

  大塞尔维亚主义者把注意力转移到那些生活在“哈布斯堡压迫下”的斯拉夫人,矛头直指取代奥斯曼帝国“欧洲病夫”地位的奥匈帝国。塞尔维亚首相帕希奇公开表示:“第一场拳击已结束,我们要准备第二场,以对付奥地利。”

  为了能在接下来的“第二场拳击”开始时就取得有效的后援,1914年1月,帕希奇首相访问俄国,请求俄国公主与塞尔维亚太子联姻,并要求俄国支援 14万支步枪和几十门大炮,尤其是榴弹炮。塞尔维亚与沙皇俄国两个斯拉夫国家的接近,刺激了奥匈帝国敏感的神经。

  早在巴尔干战争爆发前,克罗地亚人(奥匈帝国境内最主要的南部斯拉夫人)就在公开谈论土耳其失败以后,匈牙利对克罗地亚的统治即将结束。

  第一次巴尔干战争结束后,奥匈帝国总参谋长康拉德元帅就认为,塞尔维亚对奥匈帝国最大的威胁就是:塞尔维亚在俄国支持下会成为南部斯拉夫人联合的中心。为此,必须毫不留情地把它消灭掉!

  1912年底,大批奥匈帝国军队被派往与塞尔维亚接壤的伏伊伏丁那,进入紧急动员状态,只待下达进攻命令。奥匈帝国总参谋部在第二次巴尔干战争结束后更断言,塞尔维亚的土地增加了1倍,这大幅度的降低了奥匈帝国的声威,如果这样的一种情况再继续下去,那么奥匈帝国就不能再算是一个大国了。

  同样,作为奥匈帝国唯一盟友的德国,向巴尔干半岛扩张势力范围的“东进计划”,也因巴尔干战争的结局而受到致命一击。

  德国在第一次巴尔干战争中帮助过奥斯曼帝国,在第二次巴尔干战争中也对保加利亚表示过支持,但土、保两国分别在两次巴尔干战争中遭到惨败,使得德奥集团在巴尔干半岛的经济利益、政治地位以及国际威望受到严重的损害。

  正因如此,1913年10月,德皇威廉二世曾公开建议奥匈帝国用轰炸贝尔格莱德的办法来迫使塞尔维亚屈膝,足见奥匈帝国与德国对塞尔维亚宣战已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事实上,早在1897年12月,德国的“铁血宰相”俾斯麦就已经给出一个不祥的预言:“总有一天,巴尔干的一些蠢事会引发一场欧洲大战。”

  结果,第二次巴尔干战争结束还不到一年,萨拉热窝响起的枪声便把整个人类都拖进了前所未有的大厮杀——第一次世界大战。